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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17日清早，衡阳市雁峰区委常委、宣传部长卢雅琴被带走留置调查。公开资料显示，夕阳红公寓自2005年开业开始非法集资至2019年11月爆雷，作为主管单位的雁峰区民政局换了五任民政局长。卢雅琴于2015年11月接任民政局长。2019年5月，卢雅琴被提拔为雁峰区副区长，2021年7月又升为雁峰区委常委、宣传部长。

与卢雅琴同时被留置调查的，还有时任雁峰区民政局主管福慈股的副局长李湘蓉、时任雁峰区民政局民间组织服务中心主任王润生。此后，雁峰区民政局福慈股（后为养老股）股长邓桂兰亦被留置。副局长李湘蓉1989年参加工作，2006年3月任雁峰区民政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2009年1月任雁峰区民政局二级主任科员。王润生被留置时59岁，已近退休，他于1986年参加工作，2009年7月任民间组织管理局（后改名为民间组织服务中心）局长，后一直负责这块工作。

衡阳蒸湘区人民检察院公诉称开元ky888官网下载，雁峰区民政局是夕阳红公寓的行业主管部门，卢雅琴、李湘蓉、王润生明知夕阳红公寓存在非法集资行为，不依法正确履行行业主管及自身职责，在雁峰区政府及区处非办等部门多次要求雁峰区民政局对夕阳红公寓涉嫌非法集资行为进行调查、处置的情况下，仍违反法律法规及相关制度规定，徇私舞弊，对夕阳红公寓的非法集资行为不予定性、处置、上报，致使李新辉等人持续以夕阳红公寓名义进行非法集资。经鉴定，2015年11月至2019年11月，夕阳红公寓非法集资15.38亿余元，造成经济损失1.85亿余元。

2017年4月21日，雁峰区金融办接到郴州市金融办面询衡阳市（岳屏敬老院）夕阳红老年公寓情况（因其在郴州开展业务，涉嫌非法集资）。同年5月31日，雁峰区处非办给区政府发函《关于建议对衡阳市〈岳屏敬老院〉夕阳红老年公寓涉嫌非法集资进行核查的报告》。时任雁峰区金融办主任的周慧君作证称，2017年区处非办交了夕阳红公寓涉嫌非法集资线索到区民政局，区民政局未引起重视，也未进行认真核查。

2018年9月10日，雁峰区处非办再次给区政府发函，称最近先后接群众举报、高新区金融办、白沙洲工业园反映夕阳红公寓“在多地散发传单，存在吸储行为，并每周4次、每次开宴席30桌请人吃饭，邀请老年人投资，涉嫌非法集资，市处非办要求我区处非办对夕阳红老年公寓涉嫌集资行为及时予以核查处置”。2018年10月9日，雁峰区民政局作《情况汇报》引用了夕阳红公寓将集资款称为“保证金”的说法开元ky888官网下载，称“目前暂未发现一起入住方反映公寓不守信的投诉”。

公诉书还指控，卢雅琴等三人在违规让夕阳红公寓获取国家补贴一事上均存在受贿行为。2016年至2019年开元ky888官网下载，卢雅琴先后收受周玲以拜节等名义给予的2万元；2014年至2019年，李湘蓉先后收受周玲7200元；2009年至2019年，王润生先后收受周玲、时任院长李建红以拜节等名义给的3700元及价值500元黄色芙蓉王香烟两条。

澎湃新闻调查发现，李新辉在利用夕阳红公寓非法集资时，不断向雁峰区民政局“渗透”关系。夕阳红公寓院长周玲系雁峰区前民政局长周年生的家族晚辈，生于1982年的周玲2007年从广东打工回来后，在夕阳红公寓客房部工作，2010年左右担任公寓院长，后又担任公寓旗下孝德天下集团负责人。成为李新辉情人后，2013年，周玲为时年55岁的李新辉生育了一个私生女。

周玲的父亲周成生，是孝德天下的股东。周玲的亲弟弟周盛一直在雁峰区民政局工作。2009年12月，他退伍后被安置到雁峰区民政局开元ky888官网下载，先后在募捐办、地名股工作，2016年到民间组织管理服务中心，他的顶头上司即王润生。他曾多次和王润生、李湘蓉一起到夕阳红公寓检查工作。原审判决书中，周盛作证称，2018年、2019年对夕阳红公寓非法集资的核查，带队领导和他均未深入开展工作，而是流于形式、走过场。案发后，周盛仍在雁峰区民政局工作，并担任办公室主任。

2024年1月31日，蒸湘区法院原一审认可了公诉机关对卢雅琴三人滥用职权的指控，认为三人的行为致使李新辉等人持续以夕阳红公寓名义进行非法集资。法院最终判决卢雅琴、王润生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李湘蓉犯滥用职权罪、受贿罪，合并执行有期徒刑7年。雁峰区民政局福慈股（养老股）股长邓桂兰则被以玩忽职守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辩护人认为，民政局无权对“夕阳红养老公寓”及其经营者事实的非法集资犯罪予以监管、查处。打击、查处犯罪是公安机关的法定职责，而不是民政局的法定职责。判决书引用了《养老机构管理办法》来确定卢雅琴等人存在“滥用职权罪”中的“职权”。该法第四十条规定，“民政部门应当加强对养老机构非法集资的防范、监测和预警工作，发现养老机构涉嫌非法集资的，按照有关规定及时移交相关部门。”然而，这是2020年11月1日才实施的新修改《养老机构管理办法》。检方指控的滥用职权时间为2015年至2019年，在此期间实施的《养老机构管理办法》，并无此规定。

“按照一审判决的逻辑，只要卢雅琴对夕阳红公寓非法集资的行为进行定性、处置、上报，夕阳红公寓就会停止持续进行非法集资、就不会发生本案。如果这样，区民政局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定性并上报了吗？为什么夕阳红公寓还是照常非法集资十多年？”卢雅琴的辩护人在二审辩护意见中提出。“事实证明，民政局处理不了夕阳红公寓，卢雅琴履行不了起诉书指控的职责。”卢雅琴的家属则认为，夕阳红公寓非法集资持续14年，作为主管单位的雁峰区民政局经历了五任民政局长开元ky888官网下载，卢雅琴只在后期任民政局长3年半，有错应该被处理，但错不至犯罪。

在分析夕阳红公寓非法集资案时，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彭冰认为，“非法集资的防范处置关键是要打早、打小，越早损失越小。该案从2007年就被发现涉嫌非法集资，这么长时间里没有被查处，这中间显然存在失职和不作为。其实，当金融部门向民政部门转发非法集资核查函且未得到有效反馈时开元ky888官网下载，可以向公安部门移送相关线索，毕竟公安机关具有侦查打击非法集资的权利和责任。”

李有星介绍，2021年5月1日实施的《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条例》就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明确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工作机制的牵头部门开元ky888官网下载，赋予其相应的调查处置权力和手段。这个牵头部门通常由地方金融管理机构承担，也可以由能够履行职责的其他部门承担。以牵头部门为核心，协调各方将有效形成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的合力。

“非法集资是个老问题，当前非法集资风险形势依然复杂严峻，大要案件频发势头尚未得到根本扭转，一些重点领域风险隐患仍较突出。”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王新介绍，今年5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了《防范化解金融风险问责规定（试行）》，核心在于建立健全金融风险防控的问责机制，“金融活动的每一个环节都将有明确的责任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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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名专家指出，近年来，养老领域非法集资案频发，但追究民政相关负责人渎职责任的情况并不多见。专家们建议，防范非法集资的关键除了要打早、打小，越早损失越小，还需要相关行业主管部门、金融办、公安机关等协调配合、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并形成工作合力，共同来打击；此外，行政处理和刑事查处可以同时进行，并非一定要先行政处理才移交公安。

夕阳红公寓是由衡阳本地人李新辉在岳屏镇文昌村创办的民办非企业单位，它的另一个名称叫岳屏敬老院，听起来像公办养老院。2004年5月20日，夕阳红公寓获衡阳市发改委批复；2005年11月10日，雁峰区民政局局长办公会批复同意兴建；2006年1月7日，经雁峰区民政局民间组织管理局批复登记。夕阳红公寓一期获得35亩划拨土地，2006年3月破土动工。一年后，建成住房16栋，养老床位960张，可容纳1000名老人入住。此后二期该公寓又取得部分划拨土地，共使用文昌村王家组63.4亩划拨土地。

在后来衡阳中级法院的刑事判决书中，夕阳红公寓自始至终只是李新辉用来非法集资的名头。判决书称，自2005年11月起，李新辉聘请曾德仕（另案处理）进行公众集资策划营销，引诱老人办卡预定入住养老公寓，入住的老人，根据“预交房费”或“入住保证金”的多少，享受不同折扣的住宿优惠；不入住的老人，则获得8%～14%的年利率作为投资回报。2019年11月，夕阳红公寓无法兑付本息爆雷。据公安机关统计的报案人数，7896名老人共交纳入住保证金为9.67亿余元，已支付利息1.35亿余元，经计算损失金额为8.3亿余元。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彭冰说，养老需求确实有一定特殊性，并非全是即时消费，很多是预期消费，有一定时间差。但识别非法集资并非很难，在金融活动中关键看资金提供方的主要目的。“如果绝大部分老人提供资金是入住消费，那是正常商业交易。如果他并不立刻入住，显然他也不会交那么多钱。非法集资机构明白这一点，为了大量和高效吸资，他们就用比存银行高几倍的利息来引诱老人提前交钱，此时老人交钱的目的也就变成投资，并演变成集资参与行为。”

档案资料显示，2007年9月17日，雁峰区民政局向岳屏敬老院（夕阳红）老年公寓发出了一份关于立即停止向社会融资行为的通知（雁民字【2007】24号）。该通知称，“经调查自去年5月以来，你院聘请大量业务员在社会上广泛宣传，以发‘铂金卡、贵宾卡、爱心卡’三卡优惠服务采取‘入住预定’的形式向社会融资，且募集资金数额较大，严重违反了国家有关规定……经局务会研究，形成下列决议：一、撤销夕阳红公寓筹备处。二、撤销夕阳红公寓营销部。三、立即停止公寓以‘预定入住’为名而进行的违反国家有关规定的集资行为，责成公寓只能按物价部门核定的价格收取入住服务费用及押金……”

2009年3月20日，雁峰区民政局在一份《夕阳红涉嫌非法集资情况汇报》中，进一步介绍夕阳红公寓向老年人办卡融资的情况，“数额巨大，在社会上造成较大的影响，引起省、市相关部门高度重视。据统计，该项目一期融资总金额3042.6万元，计932户，二期预定款2570万元”。最后，区民政局指出，其将上述情况向市处置非法集资联席会议办公室汇报后开元ky888官网下载，后者向省办通报了情况，并提出：“夕阳红老年公寓融资一事已定性为涉嫌非法集资，并已提出整改建议；希望我区加大整改力度，落实具体措施。”

雁峰区民政局作出上述汇报两年之后，夕阳红公寓的问题再次被提出，但非法集资的定性反而变得模糊。2011年4月21日，衡阳市打击和处置非法集资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下称“打非办”）向雁峰区政府发送了《关于核查夕阳红公寓有关问题的函》：“近期，夕阳红公寓以全面启动二期工程名义，组织青年男女，在市内主要街道进行宣传，发放邀请函。打非办认为，该公寓有可能向社会公众集资。”

汇报还称，夕阳红公寓与社会特定对象（自愿入住公寓人群）签订入住合同，未发现“承诺还本分红或者付息”文字及行为事实，所收款项基本用于夕阳红公寓的二期工程建设，未发现用于“发放贷款、金融租赁、外汇买卖、证券期货等非法营利活动”的行为，至今区民政局也未收到任何投诉，更无确切依据证实，因此无法鉴定其有集资嫌疑。

知情人士介绍，在因“预定房费”问题频频被查之后，李新辉换了个概念开元ky888官网下载，用“入住保证金”来掩盖其吸资名目。“交纳相应保证金方可入住。保证金分入住、医疗、善后三部分，入住保证金是用于交纳房费，医疗保证金是入住期间遇突发疾病送医院抢救治疗费用，善后保证金是老人去世后委托公寓方办理身后事的费用，三项保证金共计2万～20万元不等。各项保证金实行入住时交纳，退房时扣除实际消费金额，余额退还的方式进行结算。自2007年开园以来，至今无一例因合同终止而不按合同履行退保证金的案例……”

李新辉供认，夕阳红公寓每年的运营成本大约五六百万元，因为之前的资金使用成本高，每年集资过亿就是为了借新还旧以保证不会崩盘。2008年起，他陆续投资成立中锋投资置业管理有限公司，通过该公司向宏华房地产公司投资了6000万元本金。投资了爱心觉乐7000万-8000万元，爱心觉乐的子公司包括珠江果酒公司，该公司购买的纯净水设备200万来自入住保证金。投资同富共赢公司2000多万，衡阳县瓷泥矿1000多万等，上述投资无一盈利。

据判决书中的证人证词，李新辉首先运作夕阳红公寓到马来西亚上市，为此支付了3000万元，但上市没成功，亦未退款。之后又运作夕阳红公寓到美国上市，经过深圳前海亚洲时代公司考察，夕阳红公寓是民营非营利性单位，所使用的土地为划拨土地，并不符合上市条件。李新辉仍要一试，因此成立了孝德天下集团公司将夕阳红公寓纳入资产包，但此举又需要满足夕阳红公寓所使用的土地性质为可转让使用的商业用地。孝德天下后来在美国OTC板块上市，但没有流通价值（不能公开发行股票）。

公开资料显示，作为明星养老企业，那几年到访夕阳红公寓考察、取经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几任衡阳市委书记、市长，分别于2015年11月、2016年4月、2017年12月，到夕阳红公寓调研。2017年9月15日，时任衡阳市政协主席廖炎秋（2023年2月因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率省市县三级政协委员一行，到访夕阳红公寓。2017年12月20日，时任湖南省民政厅副厅长，衡阳市民政局局长、党委书记等也到访过夕阳红公寓。

据刑事判决书，2005年至2019年11月，李新辉伙同其妻全君等人以夕阳红公寓的名义，通过召开推介会，在菜场、超市、广场等公共场所散发传单宣传等方式，以老年人群体为主要目标，用到夕阳红公寓养老、投资等为幌，并诱以高利或高额回报，吸引公众签订“入住合同”，收取“入住保证金”，从而变相吸收公众存款，非法集资人民币28亿余元。经司法鉴定，至鉴定时止，李新辉、全君等人非法集资已造成夕阳红公寓无法退回的本金计人民币8.75亿余元。

雁峰区民政局养老科吴科长告诉澎湃新闻，案发时夕阳红公寓里居住着300名老人，目前剩100多人。为保障夕阳红公寓运转，财政继续在补贴该公寓。但公寓不对外营业，人员只出不进。现在里面住的老人有的因为投资，房子卖了没地方去，有的家里没有人照顾，确实困难比较大。目前政府计划等老人们都安顿好后，寻求各方关注，看是否有机构来承接运营该养老公寓，或者有其他更增资增效的处置方式。